孤等流星轮回

【予邪书】【瓶邪】天授

@予邪书_2018 




吴邪做了一个梦。
他在梦中确信,某一次突如其来的“天授”,让闷油瓶忘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他在梦中坚定的认为,那个被忘记的人就是自己。
一场冬雪将天地万物悉数掩盖,闷油瓶独自立于雪海,清冷如坐化的僧侣。
雪大如席,看不清闷油瓶的脸。吴邪迈不动脚,被雪死死的抓住。二人明明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,却好似隔着跨不过的山涧,又好似隔着一座无形的青铜巨门。
叮叮当当的铃声从空旷的远处传来,吴邪僵硬的身体突然暖了起来,他朝着闷油瓶跨出了小小的一步。
雪舞得像樱花一般美妙,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美妙。吴邪不再犹豫,大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,一声无言的询问。
——小哥,你还记得我吗?
闷油瓶淡淡的看向他,那是一张白净的脸,带着江南人独有的温润。不年轻了,眼角有了细纹,眼神也不再清澈无忧,颈项上弯曲的瘢痕看起来都是故事。
“你是吴邪。”闷油瓶淡淡地说。
雪地里忽然长出了无数的青铜树,青铜铃挂满了树杈,风一吹,丁零零,丁零零……
……
吴邪从梦里惊醒。一身冷汗。
手机传来《铃儿响叮当》的闹铃。这还是去年圣诞打赌输给了瞎子,瞎子给设置的。还好只是jingle bells,不是那什么青椒炒饭之歌。
吃午饭的时候,吴邪把这个噩梦告诉了胖子。胖子二话不说,掰下一只鸡腿塞到他碗里:“这更年期啊,容易心烦多梦,赶紧补补。”
吴邪哭笑不得:“你丫才更年期!”
“得,胖爷给你分析分析,这梦呢都是现实的写照。你梦见青铜铃,这肯定跟你的手机铃声有关呗,成天叮叮当叮叮当的……”
“可是,你不觉得这梦预示着我和小哥的未来吗?”吴邪微微皱起了眉,放下了筷子。
胖子抠着鼻孔,故作轻松地说:“其实这梦吧,怎么说呢,代表你小子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梦都是反的,你现在的梦境越苦逼,代表未来的日子越牛逼。等着看好了,天真,你和小哥肯定能开花结果,至少生四个。”

闷油瓶离开吴邪他们,已经快三个月了。阳历年的第一天就走了。
吴邪知道,张家人那天赐的使命又一次选中了闷油瓶。“天授”来得太突然,以至于吴邪无法接受。刚刚才一起跨年,留在彼此身体里的温度还没消散,一眨眼就忘了。
那人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感,走的时候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。吴邪想要阻止他,但一下就被捏晕。
“没有时间了。”
失去意识之前,吴邪依稀听到这样的话。
对吴邪而言,失去闷油瓶的日子远远多过拥有他的日子。十年都熬过来了,区区三个月又算什么呢?可实际上,他觉得这三个月远比十年更难熬。也许是年纪大了,更加忍受不了生离之苦罢。也许是那个十年还有让他拼命去追去查的一个真相,有让他抵死去争去斗的一个目标,再苦也不觉得了;而如今,被那人宠得迷失方向,被那人灌下的蜜糖甜到割喉,甜彻心扉。吃惯了甜的,哪里再能吃苦?
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挣扎的,选择了原地等候。他无法再像十多年前那样,他再也不能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,他已无可以挥霍的家财,再难找到更多出生入死的心腹伙计,也不想再连累家人和朋友,甚至连最基本的健康他都不再拥有。他早就不是那个借着揆求真相而追求真爱的自欺欺人的毛头小伙,从他怆然孤坐在长白山下的那一刻开始,从他戴上吴三省的人皮面具开始,他就老了。有时候他会想,就算自己那十年什么都不做,那个人还是会在十年后的某一天走出青铜门,与此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,孤独地走进茫茫雪野,寻找不知道何时能想起的记忆或者进入新一轮的天授使命。有时候他也会想,那十年的引以为傲的努力,对闷油瓶来说,其实是没有意义的。那不过是他漫漫人生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碎片,虽说是十年,但他终归是会忘记的。吴邪认为的“完结”,对于被上天选中的张家人来说,基本是个笑话。
吴邪不知怎的就佛性大开,悟到了一个道理:自己的人生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。
所以这次,他选择了原地等待。

吴邪在等待爱人回家的时间里做了一件特别让胖子佩服的事。平日爱作死的吴邪居然改掉了晚睡晚起的坏毛病,定时三餐,戒烟戒酒,一丝不苟的养生。
“万一他这次恢复记忆太慢,老子得多活几年。”吴邪恨恨地说。
瞎子带着苏万来雨村看大徒弟。师门三杰,搬着板凳在院落里剥花生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,满地的鸡和鸡屎也没人嫌弃,一直聊到太阳下山。聊的内容非常奇怪,瞎子说自己快瞎了,苏万说自己老了,吴邪说自己快死了。胖子终于没忍住,拿饭勺敲着脸盆出来吼:“我说大爷们,都进屋吃饭呐请!”
那天都喝了酒,吴邪也不例外。吴邪一手拉着瞎子,一手拉着胖子,一脸惺惺相惜的醉态。
“徒弟,你的路还很长。”瞎子突然冒出一句。
吴邪揶揄地看着苏万:“听见你师父说的没,路还长着呢。”
苏万抹了抹嘴角的油渍,刚想说话,瞎子却插话道:“说你呢,小三爷。你的路还很长,活着的时候,不要亏待自己,怎么开心怎么活,成天绷着个寡妇脸算是哪门子事......”
胖子笑呵呵地把话打断:“没错,身体这东西,养养就好了。有啥好担心的。”
吴邪笑了笑,放下酒杯,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黑瞎子。
“有他的消息了?”吴邪淡淡地说着,收回了视线,靠着椅背,把头微微后仰。

吴邪在北方的一个山区见到了闷油瓶。几个月不见,那人的头发长了不少,脸色比之前白了些,想必一直在地底下。根据瞎子的情报,闷油瓶参与了一次夹喇嘛活动,老板是道上新崛起的胡爷。吴邪知道,闷油瓶定是借着夹喇嘛的幌子,去完成“天授”的使命。
胖子和吴邪坐在车里,远远的看着闷油瓶。碍于各种关系网,他们不能立即上前和他相认。吴邪的心脏比他病入膏肓的肺部还痛上千倍,他不知道怎样把自己重新介绍给此生挚爱。

胡爷的人很精明,早就发现了隐藏在林间的车。他们装作问路,与吴邪、胖子打了个照面。闷油瓶勾着头,安安静静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面,似乎什么都进不了他的眼耳。
有人认出了吴邪。胡爷露出夸张的表情,说着久仰久仰。寒暄两句,吴邪指着闷油瓶:“我想跟他单独聊聊。”
胡爷胁肩谄笑:“这可为难我了,现如今哑巴张的费用可是按分钟算的,您这一聊,我们得损失多少啊。”
胖子打开手机计时器,拍在他脸上:“您且计着时,多少一并补给你不就完了。”
闷油瓶被请进车内,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一胖一瘦,几秒钟就看透了两人浑身的破绽。胖的有点身手,瘦的基本可以忽略。
吴邪咽了咽口水,向左边的闷油瓶伸出手:“你好,我是吴邪。口天吴,耳牙邪。”
胖子从前头驾驶座探出头,咧嘴笑道:“我,潘家园王胖子。”
闷油瓶微微颔首,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。他似乎没有弄懂这两人的来意。
“小哥你别误会,我们不是夹喇嘛的,只想和你认识一下,毕竟我们以前......唉,特别是他,”胖子指了指吴邪,“你俩的鸡巴蛋特别深,我的意思是,你俩的羁绊很深。”
吴邪瞪了胖子一眼,用敲敲话提醒他注意言辞。胖子敲着回应:你懂个屁,不先放点猛料,小哥能跟咱们走?
闷油瓶忽然看了胖子一眼。
胖子条件反射地往后退,手肘一下撞到方向盘上,发出刺耳的汽笛声。
“我们三个,是很好的朋友。”吴邪淡淡道,“一起下过斗,一起泡过脚,一起晒过咸菜腊肉。”
胖子嘀咕一句:“还一起睡过……你俩!”
闷油瓶又瞟了胖子一眼。
“死胖子闭嘴!”吴邪骂道。
胖子吹着口哨,扭过头去。胡爷的人已经过来了,拍着车窗说是时间到了。
吴邪叹了口气:“你先去完成你自己的事吧,如果信得过我,就来这个地方找我。”他写了张字条,放在闷油瓶手心。手上裹着纱布,显是又放过血了。那个队伍里,应该不会有人特意为他点一盘炒猪肝罢。吴邪心想。
闷油瓶愣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我没有时间了。”
这样的话一出,吴邪之前的忍耐全都作废。他瞬间炸了,扬手扇向闷油瓶。没有任何悬念的,被制止。那个毫无情绪地抓握住吴邪手腕的人,那个眼神漠然如无波古井的人,那个忘记吴邪的人,再也不是闷油瓶。他只是张家最后一个张起灵,只是被上天选中的可敬又可悲的宿命机器。
“小哥,”吴邪仰头控制住眼泪,嘴角扯出一记微笑,“再见。”

吴邪搬离雨村,回到了杭州。亲戚朋友们都陆续来聚过,他乐观又健谈,温柔又耐心,大家都说最初的小天真又回来了。
没有人再提那个名字,一年又一年的春雨,一载连一载的冬雪,将那个名字,连同那段回忆,悉数冲刷、掩埋,干净得不留一点痕迹。
吴二白经过考量,觉得吴邪的身体不适合久居阴湿的仓库,将“吴山居”重新交换到吴邪手里。败了的祖业所剩无几,唯一坚守的,只剩王盟。只是不再收古董,变成了一家土特产店。胖子联系了雨村几个收购农产品的线人,定期往杭州送货。吴二白也介绍了一些贸易商,一来二去的勾兑熟了,渐渐有了看头。吴邪在不惑之年终于洗白,做了正经生意人。吴家长辈对此老怀欣慰,不由又操心起另外一件事情来。
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,吴邪的咳嗽又严重了。这一次,住院的时间也长了。秀秀带来最新款的手机送给他,并教他玩一款叫“恋与制作人”的游戏,其实游戏规则就是一个妹子如何搞定四个男神。吴邪弄明白后,笑道:“这游戏,我可吃不消。”小花在一旁勾唇:“小邪撩汉技巧,那必须得满分啊。”吴邪笑骂:“撩你妹啊。”小花耸肩,指了指秀秀:“喏,我妹。”秀秀正拿着口红补妆,一听要“撩”,立刻叉腰横眉,无不挑衅地说:“哟,来撩啊,吴邪哥哥!”吴邪连忙拱手告饶,秀秀哪肯放过,顺手将口红往吴邪脸上一涂:“撩撩?”胖子原本在角落里玩手机,瞧见有热闹凑,赶紧上前当搅屎棍。他和小花两人一个按住吴邪的脚,一个按住手,方便秀秀往吴邪脸上涂抹。
瞎子提着果篮进来时,吴邪正在接受“京剧脸谱”大改造。
瞎子吹了声口哨,瞅着吴邪哈哈大笑:“怎么着啊,花儿爷这是要把小三爷收去唱戏了?”小花笑说:“我倒想收,就怕人家不乐意。”吴邪骂道:“快给我擦了!”秀秀眨了眨眼:“要卸妆也行,你得玩那个游戏。”又是一阵哄笑。
最后把护士吵来了。年轻的护士对吴邪很有好感,看见脸上画满朱红爱心的吴邪,脸都红了,磕磕巴巴地说还有半小时测血压。胖子憋笑,拍了拍吴邪的肩膀。护士出去了,秀秀做了个比心的手势。
护士前脚出去,张海客后脚就进来了。胖子笑道:“哎哟,有贵客到访。”
吴邪转身看向门口,冲张海客打了个招呼:“进来坐吧。”
张海客把带来的伴手礼递给胖子,没寒暄几句,就开始直奔主题:“我们族长他……”
“他不在这,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。”吴邪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但你们不是……关系很好吗?”张海客面露难色的说,“张家在找族长,有重要的事情向他汇报,如果您知道族长的消息,可否告知?”
吴邪的脸上斑斑驳驳,全是口红痕迹,看起来十分可笑,但他的神情却有些可怕。
张海客似乎明白了甚么,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纹身,苦笑一声:“张家人的命运向来如此。不知道哪一天醒来,自己忽然就不是自己了。这么想想,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没有意义,总归是会忘掉的。”
吴邪知道他说的是“天授”。张家人从出生开始,就会像天授唱诗人一样,忽然在成长的某一天,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,这个念头和他们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,但是他们会出现强烈的欲望,像是牵线木偶一般,倾尽所有去完成这件事。这样的家族,长寿对于他们而言,不是上天的恩赐,是诅咒和惩罚。漫漫人生,一次一次被“天授”,一次一次失忆,自己的人生不属于自己,被割裂成一块一块,所爱所恨,一切都没有意义。
胖子突然开口:“什么‘意义’?全鸡巴扯淡。你们张家人牛逼,没事总爱格盘,这就‘没意义’了?那每个人都会死,死了不也忘得精光?你能说,反正人都会死,那活着也没意义了吗?”
张海客沉默了良久,才说:“当然,从某种意义上说,张家人能活几辈子,每一次天授就是一次新的人生,也挺有意义的。你们说这是好,还是不好?”
这问题似乎是在问,上天是仁慈呢,还是不仁?
这他妈谁能说的上来。吴邪心想。
张海客说:“我有写日记的习惯,当然用的是自创的密符。我整理这些笔记的时候才知道,很多年前我有过一个红粉知己。但如今,我却连她葬在哪都不清楚。唉,梧桐树,三更雨,不道离情正苦……”
病房里突然就如冰封般,气氛冷到令人窒息。
“卧槽,你他娘的也太不讲究了,事到如今,还想掘人家的墓?”胖子故意拍腿大笑,试图打破一室伤感。
吴邪很赏脸地哈哈笑了两声,小花、秀秀和瞎子不约而同地为胖子鼓起了掌。
张海客明显受到爆击,血条瞬间见底,踉踉跄跄地出门离去。吴邪看着他的背影,一阵揪心之痛。忽就想到闷油瓶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暗的墓穴,火急火燎地完成天授的使命,却不知自己是谁,自己为何会在此,自己终究要到哪里去。还有,如果他吴邪死了,张起灵大概也不会知道他葬在何处罢。那样也好,可以无牵无挂地开始新的人生。

吴邪这次住院的时间已经破了历史纪录,人也瘦了十斤。出院时,年轻的小护士耐心地交代各种注意事项,最后没头没脑了问了句,吴先生,你有女朋友吗?
吴邪叹了口气,心说,找个女朋友过完剩下的日子,会更好吗?但他一走出医院大门,心里那点妥协的想法就彻底打消了。冷风一吹,他脑子清醒了,再次切切实实地体悟到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的深刻含义,那种虽然爱人不在身边,但整颗心仍旧满胀的感觉,真是很难言说。
他闭目坐在车内,胖子开着车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。但他的思绪却忍不住飘到很远的地方,想着闷油瓶最初的样子。也许一年、十年、几十年对张家人而言,不过是白驹过隙,倏忽而已,可对于普通人,时间却是最残酷的刽子手。吴邪不只一次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。比如,在雨村,闷油瓶多看了几眼村里将死的老人,吴邪就忍不住缠着问如果我快死了,你会怎么样?闷油瓶无视了他,却在几天之后挖了很多滋补身子的药草,亲手煎了给吴邪吃。再比如,雷城那次,吴邪数度咳血,觉得自己撑不下去,当着闷油瓶、胖子和瞎子的面要立遗嘱,想了好多超感人的话,不料还没开始就被闷油瓶捏晕。说真的,当时吴邪无法体会闷油瓶的心情,甚至有些生气,凭什么就把老子弄晕,也太专断独行、太大男子主义了吧。后来,他看到闷油瓶哭了,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混账、混球以及混蛋。
闷油瓶哭了这件事,就连胖子都不知道。印象中,这样一个强大如神佛的传奇,可以流血,但绝对不会流泪。
从雷城回来,吴邪的身体并不像焦老大说的已经好了。他仍执意住在雨村,说乡下的空气好,但其实医生说了,山里瘴气大,湿气重,并不适合肺病患者长期居住。闷油瓶和胖子劝过他好多次,都被他绕过去。当初选择雨村,是因为当地有吃了记性好的雨仔参,他坚持给闷油瓶做雨仔参糕点,好几年都平平安安,没有失忆,以致于吴邪抱着一丝侥幸,雨仔参的确有药效的,可以逆天改命。于是他一定要在雨村住下,闷油瓶想尽办法为他调理身子,从中药到西药,从推拿到打穴,能用上的都用了。甚至连做/爱的次数也严格控制,吴邪好几次见闷油瓶忍得艰辛,但最后还是克制地以一个晚安吻告终。除了病痛,日子过得真心不坏,也着实闲得慌。吴邪没事就开始写点东西,当时以关根的笔名做过几年作家,自诩笔力不俗,没事写写回忆录。写着写着,情绪就开始走偏。在一个闷油瓶上山采药、胖子进城采购的阴沉沉的下午,把遗嘱写好了。他也是一时兴起,没想让人看到,把遗书藏在一本旧书里。没想到小满哥满屋子抓邻居大妈家跑进来的猫儿,把书架打翻。吴邪只顾歪在床上玩手机,让闷油瓶收拾狼藉。这便出事了。
吴邪至今还记得闷油瓶拿着那张信纸,手在微微发抖。过了好久,把纸揉成团,扔到地上。吴邪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从他垂下的头和颤抖的肩膀来看,情况似乎不妙。试着叫了句“小哥”,没有得到回应。吴邪心里发虚,正要解释是一时闲得无聊,随手写的,不要当真,却见闷油瓶慢慢转过身来——眼眶发红,脸上竟有泪痕。这是吴邪第一次见闷油瓶哭,当下措手不及,头一个念头是:我在做梦?紧接着另一个念头是:要不要给哑爸爸跪下认错?事实上,他匆匆从床上起来,腿一软,被拖鞋绊倒,直接跪倒。
“卧槽,痛死老子了!”吴邪故意夸大皮肉伤,试图蒙混过关。闷油瓶向来吃他这套,表情寡淡,行动却无比温柔,将那赖皮之人抱起放在床上,听那人在耳边唧唧咕咕地说着“好痛”,心里又苦又甜。
“童言无忌,下不为例。”闷油瓶瞥了一眼被揉成团的遗书,严肃地发出警告。吴邪的心隐隐酸胀,没想到闷油瓶会为这种事情哭,明明是一个看惯生死的老司机,怎会如此忌惮一封遗嘱。闷油瓶看着他良久,数度启唇,最终只是轻声唤了句:“吴邪。”那一刻,吴邪终于懂了,狠狠的抱住那人——他于人世行走百年,阅遍冷暖,看惯生死。可是,他看惯的也只是别人的生死,我之于他,并不是别人。

吴山居。
吴邪盖着羊毛毯靠在贵妃椅上打盹,王盟在柜台边应付客人。土特产生意比卖古董人气旺太多,以前一个月不开张是常事,现在每天都要应付各种客人,有点焦头烂额。加上最近在胖子的怂恿下,又开启了网上接单业务,王盟累得直抱怨:“老板,赶紧招个帮手吧!”
吴老板翘着二郎腿,把中药当茶饮,优雅的无视了员工的诉求。胖子正巧进来,王盟立马向他求救。胖子刚理了个发,心情看着很好,大手一挥:“招人呗,门外贴个招聘启事,找个30岁以下,五官端正,温柔大方,能说会道的,当然还有对月薪要求不高的,是不是,天真?”
吴邪笑了笑:“还温柔大方,你这招亲呢?”
“还真提醒我了,来,笔墨伺候!”胖子吆喝一声,王盟立马狗腿地送上纸笔。胖子大笔一挥,不知写了什么。
第二天,吴邪看见店门口贴的招聘启事后,哭笑不得。
“本店因生意火爆,特招聘营业员1名,要求性别女,年龄30以下,长相端正,性格温和,能说会道,试用期一个月,转正后月薪3000元,表现优秀者有望成为老板娘。附:老板照片。”
吴邪的照片大剌剌贴在门口,引来不少小姑娘驻足。胖子笑得奸诈,王盟憋笑到内伤,吴邪倒也不生气,任由他们闹。接下来的几周,来“吴山居”应聘的小姑娘络绎不绝。很多人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,但吴邪总有办法让她们兴致而至败兴而归。
折腾了一个多月,最后,三人都看中了一个妹子。小肖,28岁,杭州人,有三年营业员经验。长得挺耐看,待人接物很得体,关键是已婚。王盟正要电话通知她明天来上班,却见店门被推开。王盟冲来客礼貌地说:“对不起,今天打烊……”看清楚来人是谁后,半截话卡在喉咙口。
“老、老板,老板!”王盟朝楼上喊,半天还得不到回音后,终于吼道:“吴邪,你他妈赶紧下来!”
吴邪慢吞吞地走下来,边走边剔牙。然后就看到店里站着一个帽衫青年。碎发盖住了眼睛,只能看见英挺的鼻梁和的薄薄的嘴唇,但认出他,并不需要辨别五官,只要一个侧影或者一个背影。
好久不见。吴邪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打气,稳住,不能丢人。
“不好意思先生,”吴邪叼着牙签,努力保持个体户老板的尊严,“我们已经打烊了,买特产明天请早。”
“应聘。”青年拿着一张招聘启事,淡淡道。
“不好意思,已经招到人了。”吴邪顺手接过招聘启事,指着上头的字,揶揄道,“再说了,我们的要求,先生您一个也不符合吧。”
青年沉默很久,久到吴邪以为他不准备回答。没想到,那青年忽然开口:“至少长相端正,是符合的。”
那一刻,吴邪的心是狂喜的,他终于看清楚对方被碎发遮挡的眼睛——那双眼睛流露出的,并非冰冷无情,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,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他知道,他的闷油瓶回来了。
“不要工资。”闷油瓶继续说道。
王盟突然看懂了,咳嗽一声,心想要不要开溜。事实上,他也只剩下这一条路,因为张大神已经把行李放下,一步步走向他那喜极而泣的小老板。妈蛋,也太小气了吧,连一个拥抱都不让人看。王盟气呼呼地走了,忍住了切断店里供电的冲动。

“失踪了这么久,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“天授,忘了你。天授,想起了你。”
吴邪愣了愣,忽然又笑了。原本以为有问不完的问题、解释不尽的话语,不曾想,却用两句话就说清了。只是他没想到,自己也会成为上天授予张起灵的使命,这算是老天最大的仁慈罢。忽然忘记,忽然想起,是天授的旨意,抑或自我的救赎,谁他妈知道呢?吴邪抱住闷油瓶,轻轻拍着他的后背,声音哽咽:“小哥……”
——小哥,我这辈子,最舍不得的就是你。所以一直自私地向上天祈祷,求他老人家在我死后,才让你忘记我。你可以忘记我,但我死后一定化作鬼魂,默默跟着你,直到你遇到和我一样爱你的人。
吴邪在心里默默地背诵自己曾经写下的遗书,不觉泪已盈眶。
闷油瓶叹了口气,将吻印在吴邪的唇上,他似乎听到吴邪在默念那些不吉利的话,遂狠狠封住他的唇。一路浴血求生,屡度命悬一线,只为脑子里残留的念想,这个念想比天授的使命更令他疯狂,他只想活着站到那人面前,再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死亡、关于离别的只字片语。

——我爱你,也是一种“天授”的使命罢。
——小哥,欢迎回来。
——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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